死物
女子靜坐於訂製大櫃中,華服覆去其單薄肩頸,兩截細腕讓繡金滾邊攏妥、安放膝頭,卻似是上了千斤鐐銬,動彈不得。許是因為服了鎮定用的丹藥,女子眉眼乖順,珠飾瀲灩之下被晃得失了神,沒多久便靜靜闔上,馬車行進的細碎聲響也隨之消弭,來路漫漫卻不知何去何從。
臨行前依稀能瞧見個十餘歲的稚子立於一旁門廊,定定看著女子被送入車輿,最終仍未發一語。而後攅緊手側衣袖奔回房間,抬手就要將桌上溢香的飯菜掀翻,卻瞧見那桌腳擺放整齊的書信,復而垂落。
柳旭崇年紀尚幼,但知曉女子都在裡頭講些什麼,不外乎是寫滿兩載還寫不膩的關心與歉疚,這些字句於柳旭崇來說卻只會徒增憤恨。
他恨她給父母惹來殺身之禍,可一介囚籠之中的死物又何錯之有?
只好恨她處處討好安慰,現下卻拋下他孤身一人,他來日又該朝誰撒氣。
柳旭崇抓過木箸一屁股坐在椅上,夾起往日總被自己餵給地板的菜肴,一入口才發現早就涼透。強忍怒氣嚼嚥,他又伸手捏了塊女子和他炫耀甜而不膩的拿手糕點,說到底也是自家娘親手把手教她的、怎麼可能難吃,真是蠢笨又令人厭惡。
一口接著一口,直到小嘴鼓鼓地塞滿飯菜,柳旭崇才驀地嗚咽出聲,一抬臉只見其涕淚縱橫,鹹澀淚水全數攪入了手中飯碗。
他恨透了狐肆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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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大櫃之中昏沉著,狐肆兒睡睡醒醒,模糊間聽見人聲嘈雜,垂眸便見手心被塞了個小小的玉墜子,對面楊碧瞧著她笑得合不攏嘴,柔和鳳眼瞇成月牙。
待腿上一沉,狐肆兒才發現柳家小公子這是來了齣扭頭不認親娘,抓著柳問濤賞的玉墜子直往自己懷裡鑽,蹭得衣袖間奶香陣陣。第一次抱孩子不得要領,為見貴客而梳上的精緻峨髻險些被小手抓亂,狐娘漲紅了臉,席間頻頻向一旁的楊碧求救。
今日正是柳旭崇周歲生日,柳家老爺老來得子本就對其疼寵至極,這般大事自然也是得慶祝一番的,便一口氣請了數十戶大家前來,更在同時讓養在寶閣的金狐娘首次亮相,柳府一時盛況空前,熱鬧非凡。
可相較周歲大禮、眾人還是期待那金狐多些,而狐肆兒自是沒讓那些好奇之人失望,雖非傾國傾城之貌,可貴在芳蘭竟體、秀而不媚,襯著耀目金飾頗為賞心悅目,此時讓孩子纏住的稚氣模樣又討喜親近許多,逗笑了一眾客人。
柳問濤見此便順勢命其舞劍一曲,以娛貴客,席間氣氛自然也是越發高昂。
待一曲舞畢,狐娘交還寶劍,這才行禮退下,由下人引回寶閣。
離了正堂,狐肆兒蒙上面紗讓僕從領著穿過長廊,期間與數名閒聊的散客擦身而過,總有人回頭直眉楞眼地瞧。各樣目光讓狐娘越發不安,低著頭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,耳畔珠翠顫地直響,卻沒想被一道略沉的嗓叫住——
「姑娘,請留步。」
僕從見狀隨即越過了狐娘,將男人擋開。狐肆兒並未感覺到目光,便回頭一望,正巧那喊住她的人別過了臉,只堪堪瞧見其墨黑眉尾的一道缺口,而後便是走遠的背影,倒也無什特別。
當下人遞來東西,狐肆兒發現是自己髮髻上頭的芙蓉小釵,才回神驚覺那人叫住自己只是為了歸還落下的髮釵,似是不識柳府金狐一般。
踏入寶閣,拾回的釵讓狐娘捏在手心間,合著那在面前鎖上的厚門,卻莫名有些發涼。自己雖瞧上去與柳家和樂融融,但無論是踏入這藏寶閣,亦或是站上矚目的檯子,供人娛樂、受人覬覦,皆非己願。
而後那偌大寶閣似是讓人端著、大力一晃,狐肆兒不知被什麼磕了下額,眼前乍黑,才想起此時物是人非,自己早已離開柳府,也不知曉是否已經找好買家。
柳氏夫婦死去慘狀仍歷歷在目,狐娘明知幕後主使是柳家戚族,如今的柳家同樣落入其股掌之間,自己卻不能、也無力阻止。對於獨子的怨懟更是⋯⋯畢竟比起生機泯滅的悲,恨來得更容易一些。
狐肆兒現下只願柳旭崇能憑一股對自己的恨,拼了命的活著。
如今換了地方,依柳旭崇說詞,狐肆兒就是個死物。只是未來不知落誰手裡、又要如何被擺佈。興許此生開局之初,便該是魁儡玩物,又有誰會真正在乎她是否快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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